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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7章 石出(十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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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之一生, 從生到死幾經風霜雨雪, 人心又不知足,這山又望那山高, 人生事件件數來,大都不盡如意。八樣苦,人人得嘗。

病苦支離著骨頭, 喉中發出嘎嗄聲, 散發著陣陣惡臭,無論富貴貧賤一朝重疾纏身,再多的雄心壯志都雨打風吹去。

風寄娘取出一串佛珠, 心頭百種滋味:一葉,終還是要用到你所贈之物。

病苦呆滯緩慢,卻是如影隨行,無論如何退他還是一點一點漸漸靠近, 風寄娘鼻端隱隱嗅到腥臭味。

“為人……應嘗百病之苦……”病苦伸著無力流膿的手□□道,它所過之處,地上一片焦黑。

風寄娘搖頭:“於我, 無用。”人生諸苦,唯病苦, 她並無多少感受,未論她早已非人, 便是為人時,農家賤命哪容纏綿病榻,不過康健活下來抑或一病夭折。她指尖微動, 一粒佛珠飛向病苦的頭顱,以裂金之勢沒入顱中,病苦是諸多人世的不甘雜念,木訥又往她糾纏上來,還未挪動一尺,它頭顱中金光乍現,仰臉發出一聲尖嘯,灰飛煙滅。

風寄娘一擊消了病苦,耳聽棺材蓋響,飛身過去,笑道:“既已死,自當入土為安。”她一只素手奪在棺蓋上,一用力將它壓了回去,棺中傳來刺耳的抓撓聲,黑氣從棺縫中濃煙似得地溢出,風寄娘輕蔑一笑,揮手招來青燈將豆大的一點青焰摁進棺中,繼而拔下簪子在棺蓋上橫縱劃下六道劃橫,那簇青焰順著簪尖隨過之處蔓延開,將棺材緊緊縛中,棺中鬼泣之聲跟著漸悄,再歸於寂。

那邊雷剎卻與生苦與老苦纏鬥,二苦畏懼他身下的煞氣,不敢欺身過近,一左一右繞著轉圈。生苦狀若初生的嬰兒,心智類獸,睜著腥紅的兩眼躊躇不前,雷剎目不轉睛地盯著它,一絲異樣怎也揮之不去。

只這一息,生苦挾著血霧隱現在他的肩處,雷剎只感血腥味帶著沮喪與悲苦沈沈籠上來,避無可避便不再避,拿手握住長刀中段,不管血似水淌,反正刺向了生苦。生苦極懼沾了他鮮血的刀刃,嚶嚶哀泣幾聲,飛速避開。

鬼物邪祟最怕的是無影無形、不可捉摸,既能見,再奇形怪狀也不過如此,雷剎雖一刀未中生苦,心中安定不少。

他與生苦對峙,卻未曾發覺老苦拄在地上的拐杖生出一道印痕,影魅爬沖他爬了過去,風寄娘一驚,一邊道:“郎君小心。”一邊擲出一顆佛珠,誰知這顆挾著功德,除邪去惡的佛家聖器飛到老苦的面門前卻是停滯在那,兀自滴溜溜地轉動,稍侯,竟是又飛轉回了風寄娘手上。

佛珠雖不肯傷老苦,仍是讓老苦受了一驚,急退後朝風寄娘陰森一笑。風寄娘駭然,一葉所贈的佛珠來歷非凡,先朝有一得道高僧在寺中坐化,化佛而去,寺中弟子尊師囑燒化肉身,這一燒直燒了七七四十九日,皮肉盡去,留下一具瑩白如玉的骨骸,熠熠生輝,細看每個骨節處皆有一顆明珠。寺中眾僧紛紛頌佛做法會,欲將玉骨保存做寺中聖像,豈料一碰觸,玉骨轉眼風化消散,只留得一捧寶珠似得舍利子。

這串舍利佛珠得高僧功德,後又供在寺中得人間香火,百鬼避之,入一葉之手後,又在每顆佛珠上密密刻上細若發絲的經文,驅邪逐鬼從無失手……

雷剎聽得風寄娘的疾呼,低眸見地上蛇影似的黑影,眼見就要碰到自己的靴子,再見老苦站在一端怪笑,生苦仍在自己身後瞪著腥紅的眼睛伺機而動,又見風寄娘神色有異,一時頗為惱怒。他越是生氣,反而越為冷靜,心念電轉間,轉身沖向生苦,長刀斬出弧刃,刀上血珠點點飛出,生苦避之不及,幾點血珠濺到它身上,發出淒厲的嬰嘀聲。老苦見機獰笑著纏了上來,雷剎心道:等的便你來,到底是鬼魅邪物。他聲東擊西,就是為誘老苦過來,翻身轉刀回撈一刀,淬血的刀切豆腐似得切下老苦的一只胳膊。

熱血飛濺到雷剎的臉上,他不由自主拿衣袖擦拭了一下,黏稠腥臭溫熱……

風寄娘驚得往前踏了一步,道:“他們是人。”怪不得佛珠去而覆返,佛渡惡人卻不殺生,這裏顛倒虛無之界,生死本就模糊難辨,生者類死,死者類生,她叮囑雷剎眼見非實,自己倒進了迷陣。

雷剎也吃一驚,怪不得他看生苦鮮紅若活物,覆又笑道:“這豈不更好?我的刀從來都要飲血的。”他生怕風寄娘非生非死,動手殺人有如佛家犯戒,道,“你避邊上,不要動手。”

風寄娘依言走到一邊。

老苦又是桀桀大笑,斷臂鮮血直淌,他卻似無知無覺,怪聲怪氣:“人?人算什麽,短短幾載掙紮求活,死後薄棺一副,皮爛骨酥。”又盯著雷剎,“少年郎君,鮮活體壯,不知行將就木何等滋味,發白齒搖,走一步道如同登山……”

雷剎聽得不耐煩,將棄在地上的刀鞘飛擲向老苦手中的拐杖,老苦大怒:“豎子竟不尊老,無禮無禮。”

發怒間雷剎已到他的身邊,揮刀欲斷老苦的另一只胳膊,老苦嘿嘿一笑,不退反進,雷剎不敢大意,擰身閃到身側,順腳踢走了他的拐杖。他一出腳便老苦眼中滿是得意,即刻生悔,知哪處著了道。

風寄娘站在外側,見老苦的拐杖朝著自己這邊飛來,堪堪停在身前丈遠,拐杖落地處一灘黑影千絲萬線,以鋪天蓋地之勢往四周蔓生,眨眼間地上就已是黑魅魅地一片。

雷剎早見地上的異處,再過片刻怕是連落腳之下都無,擒賊擒王,當前再想對策已是不及,不如拼死將老苦斬於刀下。

老苦還在得意之中,眼前刀光一閃,雷剎的長刀大開大合、急風驟雨似得向他襲來,膽顫下化作一屢輕煙隱膩層層疊疊蔓延過來的黑影中,在當中露出一顆腦袋咧嘴怪笑:“老矣,你老矣,力漸微,行漸弱,老矣,哈哈哈……”

雷剎看了一下自己的執刀的手,果然皮皺生紋,不若之前光滑,可那又如何,他尚未老到走不動道,拿不起刀。

風寄娘站在黑影中,她不生不死,也不會生老,看雷剎眼見年月增長,眼角微有細紋,目光如同鷹隼,正是力壯之時,不過,這些都是瞬間繁華,而立之後,便是知天命之時,花甲也將為時不遠……

二人目光交匯,耳邊老苦陰笑生苦嚶泣,心有靈犀間雙雙心念一動。風寄娘佯裝要去撿那竹杖,衰老於她無用,老苦定要過來阻攔,果然,老苦怪嘯一聲,從地底爬出飛撲過來。雷剎見機身形電閃般到生苦跟前,一把擒住生苦的脖子捏在手中,生苦嘴中生出利齒,一口咬在雷剎的胳膊上,如水蛭附身,怎也不肯松口。

雷剎手上巨痛,硬是咬牙忍下,不過低頭看了眼生苦溜圓猩紅的眼眸,仿若不覺般提著生苦步入無邊的黑影。

老苦催人老,生苦使人少。

風寄娘看著沈沈暗魅中擎刀飛奔的雷剎,時而少年,時而鶴發,或稚嫩或垂老,但他始終如一支破空而去的利箭,無堅不摧一往無前。

他的刀快得似能劃破暗色蒼穹,帶著徹骨的冰寒,人鬼俱驚。刀鋒過處,苦老面上滿滿的驚詫,低頭看了眼自己倒在地上的半截身體,鮮血洶湧而出。

他非人。

怎會死?

雷剎滿目所見都是漫天的紅,連雙目都漸染血色,心跳有如鼓擂,生苦仍死死咬在他的膊上,他又成那個被眾親人所厭棄的少年郎。消瘦、蒼白,過分昳麗的臉上滿是兇悍桀驁,他的目光陰翳不善,孤寂如附骨之蛆,啃噬掉最後的那點明快。

風寄娘靜靜地看著他,這才是雷剎,這才是鬼子,母死仍活,於棺中所生。

雷剎也靜靜地看著她,任由心中的暴戾滋生,輕描淡寫地甩開生苦,面無表情地刺穿了它的腹部。

雲消霧散去,地上黑影褪盡,空中仍是一輪微紅的月。

雷剎閉了閉雙目,好令自己的清醒幾分,朱府門前仍是來時的模樣,只是多了兩具屍體,一具是李仵作,一具卻是……

“阿……棄?”雷剎怔楞在那。

風寄娘忙過去,見他似有微弱的氣息,將一枚丸藥塞進他的嘴裏,阿棄面白如紙,腹中血出泊泊,雷剎的那一刀又狠又絕,沒有留下一絲的餘地。

“阿……兄。”阿棄擠出一個笑,輕喚了一聲,帶著點點的委屈,點點的釋然,點點的愧疚,點點的懇求。

雷剎在他身邊蹲下,阿棄笑道:“阿兄……我,我……欠義父一條命,不敢不報,只好……只好聽令與阿兄……你……你……原諒我可好?來……來世,再做兄弟,護……護我周……合,□□教導……可……可好?”

“好。”雷剎點頭。

阿棄又笑:“我既負阿兄,再……再……不能負……義父,因,因此,我不能幫阿……兄絲……毫。至少,至少我不是個好兄弟,卻……卻……卻是個好義。阿……阿……兄可……能諒解?”

雷剎又點了點頭。

阿棄輕快一笑,滿足地闔上雙目。

風寄娘輕握住雷剎的手,雷剎回握住她的葇荑,啞聲道:“我早知早晚會對上阿棄,只是……”

他不曾料到會這麽早,阿棄終是死在了他的手裏,即便他知曉生苦就是阿棄,他怕是仍會痛下殺手,他的心中藏著無邊的惡。

“名與命相關,徐知命喚他阿棄,從頭至尾視他如棋。”風寄娘道。

雷剎將那些哀傷摁入心中,起身道:“我們走。”

“人生八苦,既有生老病死,再有愛別離,怨憎會,求不得,五陰熾盛。”風寄娘道,“也不知九王手下使得什麽密法,人與怨魂相合,怨魂借人之生氣,人借怨魂之怨,實是詭譎。”

雷剎胳膊上血肉模糊,風寄娘割下一截袖子,粗粗包紮了一番。

“郎君切守心法,不要滋生心魔。”

雷剎回眸,壓抑著心裏翻騰的殺意,想了想,仍是應下:“好,我盡量。”

徐府朱紅的大門仍舊半掩著,裏面似潛伏著一頭野獸,張著血盆大口,靜靜等著門外人的自投羅網。

雷剎拉著風寄娘一把推開大門,內裏卻無一絲殺機,反倒是張燈結彩,好不熱鬧。

“郎君!”

雷剎正屏氣懾息間便聽風寄娘輕喚自己,轉過身欲答,眸間頓時閃過狠戾,身畔的風寄娘濃妝艷抹,發間插著金釵,一身滿繡的嫁衣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悲哀,卡了兩天的文,打鬥寫得苦手,刪刪減減的。撲地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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